当前位置:首页 > 全部文章 2017年07月11日
郎的诱惑憩园讲坛︱老舍把第一幕读完了之后,曹禺先生说: 经典。 ——傅光明:《茶馆》及其他(讲座内容摘要)-巴金故居

憩园讲坛︱老舍把第一幕读完了之后,曹禺先生说: 经典。 ——傅光明:《茶馆》及其他(讲座内容摘要)-巴金故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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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茶馆》及其他
1906年,一群留日的中国学生创立了春柳社。在1907年6月,他们演出了由曾孝谷改编的《黑奴吁天录》,被视为中国现代话剧的开篇掘越二郎。所以,今年是中国话剧110周年,一个很有意义的年份。今天(11月11日)在大隐书局讲老舍的《茶馆》,也有着特别的意义和缘分。

1957年,老舍先生在世时,在《收获》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话剧《茶馆》,到今年正好是六十周年。老舍去世以后,他的作品还继续着与《收获》的缘分。今年第一期《收获》发表了《四世同堂》的回译本。老舍《四世同堂》当年出的那个本子是未完稿,后面有十几万字,是跟美国的合作者,通过合作翻译的方式直接用英文出版。这十几万字的英文文本一直没有中文本,一直到了1980年代初,由翻译家马小弥女士把当年在美国出版的英文版《四世同堂》翻译成中文。但马女士翻译的英文是初版稿孙其君,并不是老舍最开始跟美国人合作的英文的全稿,初版稿和原稿有差别,大概相差三四万字。这个原稿一直藏在美国的一个图书馆。去年,国内的一个位研究者,赵武平先生,到美国找到了这个原稿,把藏在图书馆里的十几万字英文的原稿回译成中文,今年第一期《收获》发了这部分文稿。这对于老舍研究是好事,尤其对研究《四世同堂》很有意义,至少使《四世同堂》的故事完整了。
去年10月,《北京日报》有位记者采访我,问我对这事的看法。我说这是好事,不过,从对作品的文本解读和翻译上来看,即便这个译本译得特别好,有足足的老舍味儿,它也不是老舍的,而是译者的。上个月,东方出版中心加上这个回译本,出了《四世同堂》全版。据我所知,还有一家国内老牌的权威出版社,他们约请了另一位研究者罗美慧,在另译这十几万字的英文,或许明年1月份能够问世木下优树菜。如果你们特别有兴趣,不妨等这个新译本出来,来跟《收获》版做一个比较。当然,如果能找到英文版,英文又很好,把这两个版本做一对比,翻译上的情形也一目了然了。这算今天的一个引言或开场白。
一、老舍被这个提议打动了,说三个月拿出剧本。但他同时说,“那可就配合不上了”。
大家知道为什么老舍的戏,尤其《茶馆》,在北京拥有那么多的铁杆观众,甚至有的铁杆观众,能够默诵《茶馆》的台词,能用京腔京韵复述出来。如果我们想深层次地了解老舍《茶馆》的写作,要对与《茶馆》相关的一些文学史知识有所了解。
1957年7月《收获》创刊号上的《茶馆》叫初刊本塞波加大公国。发表之后开始排练,导演和演员在排练的时候,有一些舞台上即兴的改编,会反馈到老舍那儿,他为此做了一次修改。1958年1月,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《茶馆》单行本,是做了第一次修改的,叫“一改本”。随着上演之后,老舍又把一些舞台上的改动补充进来,到195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《老舍剧作选》时,又做了第二次修改,叫“二改本”。1979年,老舍已经不在了,导演谢添根据舞台演出弄了一个电影版的《茶馆》。为这个电影版的拍摄,还有一个电影脚本,即79年的《茶馆》电影脚本。所以,我特别愿意说《茶馆》既是老舍的原创,但同时因为它搬上了舞台池泽彩野花,已经蕴含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导演、演员们在排练上、演出上的很多智慧结晶。在这个意义上,老舍和“人艺”是不可分的深寒食人兽。老舍和“人艺”有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,他最初正因与“人艺”合作话剧《龙须沟》,得到了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他的“人民艺术家”称号。
傅光明老师与听众互动
《茶馆》第一版演出是1958年,从舞台的角度,可以叫“58版”,因为是焦菊隐先生导演,所以也叫“焦版”。演了49场后不能演了,因为把旧的东西演得那么红火,这是为封建主义唱挽歌,和新时代基调不相融。到了1963年,第二次演出这版叫“63版”,演了53场。第三次再演的时候芮呈和,就是79年了,叫“79版”,演到1992年,一共演了272场。
老舍怎么会写《茶馆》呢?简单说,1954年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》颁布,老舍在想,我得配合宣传《宪法》写戏啊!于是他写了一部配合宣传《宪法》的戏叫《秦氏三兄弟》,这个被视为《茶馆》的前文本,或者叫“前《茶馆》”。其中二兄弟叫秦仲义,戏的第二幕发生在一个茶馆。
老舍因和“人艺”已经有了一种很好的交融互动关系,他每写完一部戏就到人艺的会议室,给书记、院长、演员来读,读完,听他们的意见,决定如何修改。当他把《秦氏三兄弟》读完之后,大伙儿觉得不太好,却又不好明说,便让老舍先回去,他们研究研究。之后,他们带着意见去找老舍了暴风法庭,“您这个《秦氏三兄弟》戏有点弱,就写茶馆的那第二幕戏好,要上演的话,您得大改,这是一个意见。还有一个意见,干脆把第二幕写茶馆的戏,单拎出来索性写一部《茶馆》呢?” 老舍被这个提议打动了,说三个月拿出剧本。但他同时说,“那可就配合不上了”。说明老舍心底知道什么戏配合得上,什么戏配合不上。他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,写了一部他自知配合不上的戏。所以,今天来看,《茶馆》的诞生,不仅是老舍的幸运,更是我们喜爱老舍的读者的幸运。
二、“人艺”通过什么样的细节改变使老舍《茶馆》在戏剧上进行了升华,使文本发生了变化?
讲座特别印制的《茶馆》(第一幕)小册子
本次讲座印的这个小册子选了《茶馆》第一幕,为什么选第一幕呢?当时,老舍写完《茶馆》之后,拿着剧本到“人艺”去读,当时“人艺”院长曹禺先生在座,老舍把第一幕读完了之后,曹禺先生说:“经典。”曹禺晚年回忆道“我的心怦怦然,这是我一旦读到好作品时才会有的心情。”曹禺甚至认为这第一幕是古今中外所有话剧第一幕中最好的。
老舍自己写过一篇文章讲到如何写《茶馆》,讲了四个特点:第一,一个演员演角色从少演到老。第二,父子两代用同一个演员。第三,每个角色各说各话,但串成一个整体以后,便透过一个小茶馆折射一个大时代。第四,小人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,只为舞台服务。
《茶馆》一开始,第一幕:“时间,一八九八年(戊戌)初秋,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。早半天。”这个“戊戌”是舞台提示。全剧刚一开始,老舍就由算命的老唐铁嘴头头是道造句,很直接的通过他的嘴,他要给王掌柜算命嘛,告诉观众今岁是戊戌。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郎的诱惑,一想起戊戌变法,张嘉蓉便觉得是个大事件吧。但当年的茶客,对这个事件不感兴趣,不关心。首先,茶馆里挂着四个字“莫谈国事”,人们到这儿喝茶、下棋,管什么鸟国事。等到庞太监和秦二爷口舌交锋了,因为刚把戊戌六君子杀了,天下太平了,庞太监知道秦二爷是一个维新变法分子,要变法就得杀头啊!“天下太平了,圣旨下来,谭嗣同问斩,谁敢改祖宗的章程,谁就得掉脑袋”,这就是他在威胁秦二爷。秦仲义知道当时的情况下,干不过庞太监及他背后的满清朝廷。他们的对话完了以后,茶客甲突然问“谭嗣同是谁?”这个问话有意义。所以,为什么老舍说“我一句话可以写活一个人物,”我甚至觉得,某种程度上他可以一句话写活一个时代。拿谭嗣同来说,这样维新志士,他的流血牺牲对于茶客甲乙们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,他们只关心自己来茶馆喝茶、下棋,悠闲度日。因此,《茶馆》当中有很多很多的细节特别值得咀嚼,而且能够咀嚼出味儿来。
《茶馆》从戏剧结构,包括三幕整体分量是平衡来说,第一幕和第三幕好。第一幕经典。第二幕相较第三幕弱一点点,第三幕很棒,主要棒在结尾的那一场点睛之笔,即三个老人围着桌子扔冥币自吊。老舍最早到“人艺”去读《茶馆》的时候,结尾不是这样杨一方,就是王掌柜打算自杀。当时还比较年轻的于是之先生,觉得这个结尾弱了一点,他从演员的角度,给老舍提了一个自己的看法,说:“您能不能在结尾加一段三个老人话沧桑的戏,这样不就前后有呼应嘛”。老舍略一沉吟,“好,我想一想”。想了这段时间,于是之都有点忐忑了,心说我得罪老先生了,我给人提意见,说人家结尾不好,万一人家生气怎么办。过了些时候,老舍把这个结尾拿出来了,于是之拍案叫绝。他当时只是从演员的角度觉得这个戏结尾的份量不够,但他绝想不到老舍拿出来这样一个有足足份量的点睛之笔。可惜的是,“58版”、“63版”,都没有把这个精采的结尾演出来,因为连撒纸钱自吊与主流意识形态不符嘛。到“79版”的时候,演了王琼茶艺,但导了这个结尾的焦菊隐先生已离开人世。所以啊,有的时候我们看历史圣元金币联盟,看作家的命运,常会有一种悲感油然而生。
老舍自杀的太平湖
三、再谈老舍的自杀
1966年8月24日,老舍在北京投太平湖自杀。太平湖在积水潭地铁站的十字路口西北角,现在是积水潭地铁修理厂。老舍投湖以后,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。我找到好几位自称打捞尸体的人,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找准了。我主要遇到三种不同说法张钰雅,姑且叫ABC吧。对于做口述史采访的我来说,捞人很正常,但只有捞了老舍才有意义。
A为了证明他捞的这个人是老舍,说他怀里抱着很厚的手稿,用麻绳困了个十字,手稿第一页写的是《骆驼祥子》。假如你有一点点老舍研究的常识藤川优里,就知道《骆驼祥子》的手稿至今仍好好保存着。这个谎言很脆弱,一捅就破了。但A的身份,让我们觉得他所说似乎可信的,因为他自称当年是管老舍投湖的积水潭那一片的片警。
B也有表面上一套让你觉得可信的理由,他是太平湖边上的老居民,住了几十年大宋权相。他给你描述起来,不说老舍是我发现的,他跟你讲一个故事,说他的朋友喜欢长跑,跑到湖畔上发现了一个人,然后把他捞起来。他并没有说老舍,而是说我们附近住着一个老舍的好朋友,跟老舍很熟,他只告诉我这个是老舍。
C呢,很简单,捞上一个人,这个人的遗物上有名片,名片上写着老舍。有意思的是,C的身份和A打架了,他也说自己是那一片的片警。
ABC有真实的吗?如果有,只能一个真实,因为不可能捞上三个老舍。那你们有没有想到,这三个人谁说的都有可能不真实?也就是,三个人一个真的都没有?随着年龄、阅历的增长,我慢慢才觉得,这是历史的妙处。不能轻易下结论呀!
最后,我再以一个被我们很多人都认为是真实的事,来结束今天的讲座醉饮黄龙。前几天,我还在网上看到关于老舍的一段描述万沛鑫,说遗憾老舍当年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,老舍本该在1966年就得诺贝尔文学奖。
我有四个字送给朋友们,我自己从这四个字得益无限,受惠无穷:人、事、时、地。人,很简单,我们今天讲《茶馆》,涉及到老舍这个人。他怎么写《茶馆》,这同时也是事儿。地,也相对简单。我们经常忽略掉“时”。
关于老舍与诺奖的事,最开始的描述,我们也叫它A和B。
A是这样说的:“1966年,诺奖准备授给中国作家老舍,但诺奖有一条规矩,只授予在世者,不授给死者,所以瑞典人得知老舍已经不幸去世之后,便把1966年的诺奖颁给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”。
这个时候,你要问时间呀!——1966年。对已经发生了的历史,我们总可以找到物证。诺奖获奖人的名单是现成的,一查,可以清晰看到1966年的获奖者不是川端,而是一个以色列作家。A版本不攻自破。
所以,B版本要把时间改喽,因为川端196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。于是,A版本当中的1966年自然切换成1968年,其他的叙述基本原封不动。然而,这个时候,又一个问题出现了:1966改成1968,那这两年去哪儿了?又要找补。1966年,我们发生了“文革”,整个国家与外部世界隔绝,因此,老舍66年去世,一直到68年颁诺奖之前,外部世界仍然不知。但只要找寻硬性的物证便不难发现,1966年晚些时候,外部世界已经获知老舍自杀的消息。

讲座结束后傅光明老师给听众签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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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:傅光明
编辑:张瑞琪